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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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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

沙漠夜晚的風似乎永遠都是幹燥而冰冷的。

教令院的嘈雜聲,草木的清冽氣息,若隱若現的海水的潮氣……夢中的一切似乎都被這裹挾細沙的夜風一點點吹散了,阿娜爾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關節處傳來一點酸脹的滯澀感,那是因為長久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必然導致的結果。

她的胸口緩慢地重新開始起伏,肺腔一點點吸入了新鮮冰冷的空氣,被刀刃劃開的胸口在此期間再次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阿娜爾睜開眼睛,擡手握住了刀柄。

要先把這個拔出來。

還沒等她收攏手指,另一只小麥色的粗糙已經手掌先一步伸了過來,很小心的先一步握住了刀柄。

“會有些疼,老板。”

阿娜爾擡起眼眸順著手臂向上看去,看見沙漠的傭兵仍然沒有離開,白日鳴雷盤膝坐在她的旁邊,布滿疤痕的上半身被沙漠的夜風鍍上一層細細的黃色沙塵,他的身上算不上幹凈,但握著刀柄的手卻很仔細的纏上了幹凈的繃帶,避免會有砂礫落在即將二度撕裂的傷口上。

女孩沈默了一會,低聲道: “……拔出來吧。”

傭兵秉持沈默,沒有問這法陣的作用,沒有問她經歷了什麽,這裏又會發生什麽,他也沒有問明明已經劃開了喉嚨刺穿了心臟為什麽他的老板還能馬上活蹦亂跳地和他說話——現在想想,最初那次的見面時她脖子上的傷口可能不是沒有劃到位置,而是老板自己長回來了。

白日鳴雷硬生生吞回一句沙漠人的粗話感慨,他的目光隔著織金紅綢盯著阿娜爾胸前的傷口,和她許久不曾痊愈的脖子上的劃傷不同,這一次刺穿心臟的傷口正在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連帶著喉嚨位置的傷痕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片刻那裏就只剩下一片蒼白細嫩的皮膚。

那麽應該不是愈合不了,而是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好的那麽快

白日鳴雷發散思維的時間前後持續不到一秒,很快就興致缺缺的停下了自己的思考。

阿娜爾仍維持著那個躺在沙地上的姿勢,她的眼睛看著頭頂上方的星空,提瓦特的星星很漂亮,某種意義上這片星空在她眼中再無秘密可言,但很可惜,她現在沒什麽解謎的心情和時間,累的只想閉上眼睛睡覺。

“你為什麽沒走”在重新閉上眼睛之前,阿娜爾問了一句。

“啊”白日鳴雷低頭整理著自己的隨身小包,他的距離很近,曲起的膝蓋稍稍動一動就能碰到女孩攤放在一旁的手臂,他轉過腦袋看著自己的老板,再自然不過地回答說: “原來的傭金還沒花完,這時候離開算得上單方面毀約,日後的中介委托費可是要翻倍的。”

女孩淺青色的眼睛此時已經不再是那瞳孔細長的非人之態,她瞥了一眼身邊的傭兵,然後慢慢轉過頭去,不再說話了。

“沙漠的夜晚會有禿鷲的,老板。”

傭兵又補充道: “我要是沒盯著,您會被他們吃得一幹二凈……或者說沒有那麽幹凈,總而言之會變成蠻惡心的樣子。”

“沒關系。”女孩幽幽道: “還會長回來的,問題不大。”

白日鳴雷: “……”

他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這來源於他自小培養的對世界認知,和一些大概可以稱之為“正常人思維方式”的東西,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以為自己做傭兵做了這麽多年早就為了摩拉把那東西扔的沒剩多少,如今倒是可以很欣慰的回去說一句,多多少少還是有的。

“讓你守在這兒不在我的之前的委托範圍裏。”阿娜爾忽然說道。

白日鳴雷立刻心領神會,很幹脆的回答道: “沒關系的老板,這算是綁定的服務項目,不會多收錢。”

阿娜爾的胳膊開始移動,她原本想要就這麽睡著,但是很明顯這不符合傭兵先生的職業道德,於是她開始試著想要坐起來,一只手迅速扶上她的後頸處,那只手很大也很穩,單手撐起她的後背幫她坐穩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氣。

“您還能走麽,老板”

傭兵蹲在她的旁邊,很體貼的問道。

阿娜爾搖搖頭。

白日鳴雷撓撓後頸,他擡起手比劃了幾下,最後還是選擇蹲下來,展露出自己肌肉厚實豐滿的寬闊後背,傭兵微微側過頭沒再多說什麽,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衣擺劃過沙地的細微聲響。隨即一只冰冷纖細的手先一步覆上他後背赤裸的肌膚,像是凝水化形的妖物貼附其上,帶來刺痛神經的一陣微妙寒涼。

傭兵的肌肉為此反射性痙攣一瞬,肩頸和手臂處隨之隆起緊繃的線條,女孩的動作立刻變得有些瑟縮和遲疑,傭兵沒有說話,只是竭力放松自己的身體,直到對方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後背,這才又一次試著重新爬到他的背上。

……理性上他很清楚這是因為她現在實在是沒什麽力氣,倒不是什麽別的意思。

女孩的身形嬌小,手腳無力,所以此時只能扶著他的背慢慢爬上來的原因;但當那只完全不屬於沙漠人的手掌慢慢蹭過後背,又慢吞吞挪到肩膀處,虛虛勾上他脖子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一點相當陌生的窒息感。

白日鳴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默不作聲地勾住女孩的腿彎,背上的重量輕若無物,若不是因為她的體溫比沙漠夜晚的群風還要冷上些許,那他可能還要抽空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背著個人。

阿娜爾的手臂很細,很小心的沒有緊緊勒住傭兵先生的脖子,她趴在傭兵的背上左右看了看,沙子的吸水性極好,可那麽多的血卻沒有在沙子上留下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造型奇異詭譎的黑色植物,那模樣有些熟悉,只是藤蔓根系延展擴散,幾乎完整包裹了原本血液流淌的位置,乍一眼看上去倒是很難聯想到須彌的死域瘤,而更像是什麽因為水源幹涸所以早已死去枯萎的綠洲植株。

“……血已經被吸幹了。”白日鳴雷並沒有仔細說明更多細節的打算,只低聲道: “好處是不用考慮日後清理痕跡,倒是方便得很。”

阿娜爾靜靜看著,她看著這株陌生的植物,吸幹了血,將自己新生的根紮根於此,她在那漆黑醜陋的表皮之下隱隱感覺到某種熟悉的生命力在緩慢流淌,異種的植物在不起眼的角落處孕育出紅色的葉芽,祂註定不再是人所熟悉的生命,也無法再回歸自己原本的形貌。

可生命的本性本就貪婪且純粹,祂只是想活下去,哪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下去,某種角度上,倒也很難擅自評價祂這樣扭曲詭譎的姿態是否就是合理的。

……不過就那不該是自己需要思考的問題了。

總而言之,誰知道呢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剝奪了禁忌知識汙染卻又無法再回歸最初形態的死域瘤最終都會化成這樣的形態,這種黑藤紅葉的植物會成為須彌的某種本地獨有的全新品種也說不定呢

阿娜爾收回視線,示意傭兵先生可以離開了。

白日鳴雷倒是沒有馬上就動: “不用一把火燒了,幹幹凈凈嗎”

“不必。”她聲音倦怠,顯而易見地有氣無力,女孩把腦袋搭在傭兵的肩上,就這麽一會功夫她就感覺自己好像馬上就要睡著了: “祂身上的汙染和禁忌已經被剝奪了……留下的只是一顆全新的植物品種,不用管的。”

白日鳴雷僵著動作哦了一聲,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感覺到背上的小老板已經呼吸均勻再無動靜,確定對方確實已經睡著之後,這才勉強松了口氣。

……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晚上。

傭兵擡起頭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心裏估摸著時間進度,放輕腳步往回走去。

***

——阿娜爾的這一覺睡得很沈。

她被傭兵背回來,血淋淋的狼狽樣子看起來就令人眼皮直跳,帶她回來的白日鳴雷卻一改離開之前的那副懷疑態度,重新拿出了鍍金旅團委托之外一言不發的冷淡姿態,對於晚上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盤問全都只字不提,旅團內的其他人雖然心裏泛著嘀咕但也並未再多說什麽,只在白日鳴雷和沙中凈水討要水元素準備簡單沖洗一下的時候,被一群有意無意路過旁邊的傭兵盯了好一陣子。

白日鳴雷倏然大怒,怎麽,我身上血腥味濃得嚇人,不許我洗洗嗎!

……倒也不是不讓你洗。

旅團中的弓箭手眼神微妙地回答說,也不知道先前那個魔獸裏面殺進殺出,頂著一身粘液和血臭味隨便用沙子搓搓就算搞定的家夥犯了什麽毛病,忽然就想用水洗澡了。

白日鳴雷隔著眼罩翻了個白眼,倒是沙中凈水興致勃勃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幫”自己的好哥們清理一下。

*

帳篷外面吵吵鬧鬧的,倒是不太適合人繼續睡覺。

阿娜爾把手搭在眼睛上面,她感覺有人似乎在自己旁邊坐了下來擋住了外面透進來的刺眼陽光,女孩挪開手臂睜開眼睛,看見靈風獵手正坐在她的旁邊,用很小的動作慢慢將放在陶碗裏面的赤念果和棗椰碾碎,又融入蜂蜜慢慢攪開,她的身邊不遠處是自己早早準備好的一盒深海真珠,盒子打開著,裏面一枚珠子也沒有少。

她沈默了一會,還是坐了起來。

“老板,”女獵手遞過陶碗,溫聲道: “先簡單補充一下體力吧。”

獵手沒有問晚上發生了什麽,也沒有詢問她脖子上的傷口為何已經痊愈,傭兵保持著一貫寡言謹慎地態度,等到阿娜爾慢慢吃完一碗,她這才開口問道: “接下來我們要做些什麽,老板”

阿娜爾抿了抿嘴唇。

“先找附近最近的集市,”她說, “我需要買些紙和筆。”

無名之霧向來慷慨又大方,先前那只死域瘤上附著的禁忌知識已經被剝奪了,但並不是被大群消化或是被神賜的恩典所抵消,而是轉化成了另外一種存在,暫時留到了她的手上。

當然,本質依然是禁忌知識,依然是提瓦特所無法理解,無法接受,也永遠無法共存的“汙染侵蝕”。

但是,可以“解讀”,也可以“書寫”。

就像是曾經看過的死靈之書一樣,解讀自然是可以的,只不過其中的代價是否是人類可以接受並付出的卻又要另當別論……所謂的書寫不過是將原本會汙染生命與地脈的侵蝕轉化為另一種形態的未知,將其轉化為紙面上的禁忌,字符和文本永遠都可以作為“知識”最完美的載體之一,如果說先前的禁忌知識是毫無防備的直面汙染,那麽被寫下來的部分就是加上了一層密鑰。

她沒打算用本地文字書寫,按著過去的經驗,古阿拉伯文是最合適的,古希臘文的效果應該也不錯……當然,如果用這種語言書寫的話,那麽理論上提瓦特的本地人是無法解讀的。

不過這樣一來自己是不是就相當於在寫提瓦特版本的《死靈之書》或是什麽《伊波恩之書》……

……

……算了。

阿娜爾果斷放棄了更多思考,死靈之書就死靈之書吧,總比誰都能好奇摸摸然後挨上就死的禁忌汙染要來得安全得多。

我出息了,導師。阿娜爾自暴自棄的想著,我現在都能直面外神並且獨立更新續寫《死靈之書》的全新版本了……這要換做還在密大的時候我說什麽都要靠這玩意申請個直博。

傭兵聽完了老板的請求,安靜地點點頭,沒有多問。

鍍金旅團對附近的環境是無需地圖指引的熟悉,若是不考慮價格和安全性性,那麽附近的確有一處地方是傭兵們和中介商會經常光顧的地方,沙漠中的這種灰色地帶很多,如非必要,他們不會在帶著老板的時候去那種地方。

紙張和筆墨要買起來並不難,難的是找到最合適的,完全區別於之前老板對待自己一副“不當場養死就行”的敷衍心態,她對這些東西的要求極為苛刻,傭兵們陪著她在集市裏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也只是勉為其難挑了幾樣,準備先勉強湊合用。

但是在付錢的時候,卻又有了些小插曲。

阿娜爾的錢給了不少,要的量也是這裏少見的大,紙張和筆墨在沙漠深處並不是常見流通貨,賣貨的商人本來並不打算多說什麽,但看著她身後的鍍金旅團,還是吞吞吐吐的給她透漏了一點消息。

“……倒也不是不想做您的買賣,實在是有人先拿了錢付過定金的,這幾樣都是人家早早定好,過兩天就要來拿的。”

行商搓搓手指,本來是想說如果定金給的更多他也不是不能改了主意,但阿娜爾看起來興致缺缺,並不打算在這裏多花些錢的樣子。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又在那名高大傭兵沈默不語把手放在巨斧手柄上的時候迅速閉上了嘴。

繞了一圈最後兩手空空,阿娜爾看起來也沒打算馬上回去,白日鳴雷守在她身後沒說話,沒過一會,靈風獵手已經快步趕回了,女獵手言簡意賅,語速飛快: “查到了,要東西的人是附近一處建築工地的一個什麽建築設計師,雨林人,頭發顏色和老板蠻像的,很好找。”

阿娜爾動作一頓,下意識擡頭看向了靈風獵手。

……所以是什麽時候跑去查的

不對,好端端地查這玩意幹什麽!

對方卻誤會了她的這個眼神,靈風獵手低下頭,立刻毫不猶豫地問道: “目前調查來看和您搶貨的就這一位,要幹掉他嗎,老板”

阿娜爾: “……”

阿娜爾: “……倒也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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